封後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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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後大典
太子從乾清宮出來後, 消失在半途，無人知曉他去了哪裏。
眼耳時刻放往東宮的乾清宮很快就知道了消息。
公公埋頭不敢看崇貞帝，“陛下, 要派人尋嗎？”
長椅上, 崇貞帝閉著的眼微動, 呼出一口無力的氣，道：“不用, 朕知道他在哪兒。”
深山鳥林拓有一條寬長的石階, 從山腳通往山頂, 半路可穿過樹隙看見山頂有一個圓滑發青的石墩頭。
幾滴汗水滑過亓洹的額角, 他也顧不上什麽禮儀, 用袖口隨意擦去，繼續往上爬, 背上行囊勒緊他的肩膀, 留下兩道壓痕。
這條長階足足有九千層，涼風自山頂傾斜下來，滾在亓洹浮有幾分緋色的臉上。
累熱加身的他腳步不止, 時有時無的涼風好似有眼睛的生靈, 幫他解熱助力。
最後一步登頂, 亓洹悶聲喘氣彎著腰, 手撐階口對稱的石柱，揚首目入前方。
那是一座方長如柱的石碑。
亓洹忘記疲累，沈步到它跟前，一字一句地默讀上面的刻字。
——故惠德皇後之墓
皇後謚號單在一邊，還有一邊是空的。
除這些以外, 再無任何字跡。
貢臺上稀散落著幾顆小石子，貢盤盛著入口的果蔬及皇宮的禦食糕點, 石鼎插著顏色新舊的高香，看著比去年又多了點。
亓洹拍吹落貢臺上的石塵，打開行囊欲換下這些日曬雨淋的貢品，他端走一盤，越看覺得不太對，這蟠桃上面的舊了，底下的看似還有一些鮮。
他管不了這麽多，但也不能浪費這些沒壞徹底的貢品，就把自己的擺到了中央，把舊的堆在兩旁。
亓洹都是偷偷來此，每逢過年時節，崇貞帝才會帶他來，常日裏他想來從不會得到允許，於是他就自己溜出來，然後一派無事的樣子回宮，偶爾會撞見崇貞帝，他也不會問什麽，只是會看得更嚴。
這要是放在以前，小亓洹指定是要跟母後告狀的，然後父皇就會被批罵，隔幾個月就重演。
亓洹身並石碑坐下，“母後，您會怪兒臣不孝嗎？”
林風呼嘯，樹蟬長鳴。
“兒臣不來告狀，只是想和您說說話。”
“兒臣知道父皇這樣做，定有他的道理，但還是一時難以接受。”亓洹抱膝低頭，“父皇立後續弦，您會怪他嗎？”
“那就怪吧，兒臣絕無怨言，至於父皇……您想怎麽罵就怎麽罵好了。”
如今亓洹也摸不清父皇的脾性，兒時抗他在頸肩，展臂戲風的男人，早就變了另一副面孔，父子人前是君臣，人後依舊隔著一層透明的鏡子。
少年斷斷續續地呢喃著，直到眼皮再也撐不住，靠著石碑困睡了。
封後大典前夕，崇貞帝大批賞賜與民共喜，天下沈浸兩個月的喜慶中。
時維九月，陽高雲天，冊封儀式起。
天還沒亮，玉鑾殿就敞開了門窗，緞裙宮服的宮女們皆手托各類珠釵錦服碎步進入殿門，又空著手出來。
謝觀姝展臂站直了身，三四個宮女替她換穿繁襦錦飾的禮服，由裏而外的精美細致，腰封都鑲著晶瑩剔透的碧玉，繡鞋金線成鳳，染色點珠。
穿戴到一半，謝觀姝便覺身上被捆得密不透風，五件薄厚不一的衣裳積著厚度，為了要顯出腰肢，宮女把每一件都緊緊束在她身上，最後綁上鎖玉系紅綬的腰封，渾像包粽子似的。
她已經很瘦了，但禮服實在沈重，勒得她快要喘不過氣。
弄紫端捧珠翠鳳冠，細心扣在她梳好的發髻上，重力斤壓成石，謝觀姝頭一沈，僵著脖頸挺頂鳳冠。
弄紫替她畫上花鈿，笑道：“今兒娘娘穿上這身，可就真成北周的皇後了。”
謝觀姝對鏡看，道：“這面上點的珍珠未免太多。”
“大喜日子濃盛添姿，豈不妙哉。”
謝觀姝掩眉揚笑，“就怕陛下看不慣了。”
穿戴事畢，所有人都在等天亮。
太陽打東邊起來，謝府大門開了一半。
青雨和雲錦替虞丹青梳好了丞相夫人的妝容，還好謝蘭機讓她們在虞丹青嫁進門之前就開始學妝，不然也弄不成這麽快，半個多時辰就弄好了。
虞丹青吃了點東西填填肚子，看著幾口猛吞的紅袖，她道：“少吃點，進宮至少得待上半日，山珍海味夠管你飽。”
剛要把紅豆糕送入嘴裏的紅袖立馬把手放下，笑眼似月，欣喜道：“那，我們現在可以走了嗎？”
“可以啊。”
兩人出了門。在庭院侯等的謝蘭機看過來，朱砂紅袍，玄金官帽，一雙長腿踩著白底黑靴有精勁地走來，寬大袖口隨腳步輕搖。
虞丹青頓步看他。
她從沒覺得謝蘭機穿上官服這麽順眼過，怪賞心悅目的。
虞丹青跟上謝蘭機的步伐，兩人齊步出了謝府。
馬車經過大街通往皇宮，一路人聲嘈雜，到皇城門口更是堵得水洩不通，兩路官兵守著城門維持秩序，也為了看守來客宴的貴族世家的馬車。
虞丹青被謝蘭機牽下車，兩人剛轉身，一個看著三四十歲的官員行禮上前，道：“謝大人，我有話想同你聊幾句，不知可否借幾步說話。”
謝蘭機回禮，“事關近日之事？”
“是。”
“楊尚書請。”
謝蘭機跟虞丹青對視一眼，先行隨楊尚書而去，虞丹青帶著紅袖走在後面。
步入皇城拱門，有位錦衣黑袍的束發女子逆著人流出來，虞丹青的視線一下被她吸引。
人潮擁擠，那女子躲人繞路，不小心與虞丹青撞上。
“抱歉。”女子聲冷道歉，卻是看也不看地走了。
紅袖嘀咕：“官大了不起啊，連個眼色都不給，瞧不起誰呢。”
虞丹青腳步一停，吟著淺笑。
“怎麽，難不成我還得雙手合十低聲下氣地跪求原諒麽。”
女子側過身，眼神含有一絲輕佻，語氣說不上和善，也無多不耐，玄黑官袍看起來凜氣逼人，不好相處。
紅袖哪想到她耳朵和虞丹青一樣靈，頓時息氣，“小姐，我……”
虞丹青輕拍她的手示意別說話，然後自己轉而對女子道：“是我教導無方，這就給秦副使賠不是。”
她福身欠禮，眼中笑意不減。
秦照哼笑一聲：“丞相夫人言重了，不過我還是想給您提個醒，不是事事的賠罪都能以幾句話解決。”
她不等虞丹青回應，揮袖走遠了，步伐漸快如流星，像有什麽急事。
紅袖急忙賠罪，“小姐，對不起，我不該多嘴的。”
這回的確是她的不是，虞丹青道：“宮中不比自家府上，凡是都要謹言慎行，明白嗎？”
“嗯嗯明白。”紅袖點頭搗蒜，她這回記住教訓了。
封後大典來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崇貞帝親自下請柬，世家子弟、皇親國戚不敢不來。自北周開國以來的幾大世家都少現身，大典一下就來了三大族世家兼貴族。
宏偉宮城滿載人氣，朝殿內外兩重冰火，臺上肅嚴無人，臺下熱火朝天。
入宴者帶來的貼身侍婢皆被命守在外圍，受請者在內圍恭候消息，等皇帝新後跨入面前的宮門。
高臺樓閣鐘聲敲響。
外面高聲呼喊：“吉時到——”
謝觀姝心臟突了一下，弄紫握住她的手腕，“娘娘，該上轎了。”
殿外儀仗隊排開四隊，長寬氣盛，皆是低眉順眼的肅色。
弄紫扶著謝觀姝坐穩鳳攆，擡攆的宮人齊步上路，後面的儀仗隊整整齊齊地跟上。
帝後兩眾儀仗行伍在宮央廣場碰面，儀仗隊暫時停步，謝觀姝被請下鳳攆，引至崇貞帝身旁。
她望著金龍黑袍，頭頂珠冕的男人神色始終不變淡漠，不見半分動容。
帝後儀仗兩隊相合，陣勢浩蕩地跨過最後一道宮門。
萬眾矚目。
所有人祝言福拜，“參見陛下，恭迎皇後娘娘。”
帝後越過他們走上朝殿第一層臺階，群臣起身跟在儀仗行伍的後頭。
第二層階位展有一片平地，中間置著一香鼎，帝後停在面前，轉身面對眾人，掌儀的公公快步走到崇貞帝的身邊，雙手奉上詔書。
這一次，由崇貞帝親口把封後詔詞念了一遍。
二人在世人眼前行夫妻三禮，拜完天地皇祖，邁進朝殿。
儀仗隊自然是不能進去的，百來人散開退至兩旁讓出一條大道，那些世家貴族遠遠隨著帝後進入殿堂。
崇貞帝先坐上龍椅，謝觀姝被嬤嬤扶坐在側椅。
待帝後坐好，所有人片刻不留，按位坐好。
百人間，唯餘肅靜。
臺基上，崇貞帝說了些客套的話，大家舉杯對飲，朝帝後敬酒祝語。
封後慶典不必像早朝那樣恪守規矩，奈何來的王權貴族身份尊貴，崇貞帝一句話主動緩松繃緊氛圍，但大多數人仍正襟危坐。百年世家貴族最為講究教養禮德，何況是在皇宮之中，皇帝眼下。
公公微笑道：“陛下，教坊司已在殿外等候。”
崇貞帝：“開宴吧。”
公公扯開嗓子往臺下喊：“開宴——”
鐘鼓樂聲兀起兀落，輕衣飛袖的舞者迎風踏來，一顰一笑恰到好處，不似刻意伏低地討好，笑靨如花教人看了尤為賞目。
虞丹青邊看邊吃棗，還沒捂熱板凳，一襲紅袍攜風挨著她坐下來，淡淡皂香撲入她的鼻息。
謝蘭機：“方才失陪了。”
虞丹青：“楊尚書找你幹什麽？”
盡管有聲樂蓋著，謝蘭機還是警示掃了周圍一眼，往虞丹青身邊靠了點，壓聲道：“找我談稅田令的事。”
“怎麽，還有轉圜的餘地？”
“嗯，陛下想法有變。”
“你知道？”
謝蘭機：“楊尚書也是道聽途說，還說不準。若真如此，我可能得出幾個月的遠門。”
謝蘭機因稅田令出遠門，只有去外邦達成一致的貿易合作，他不說虞丹青也知道。
謝蘭機又道：“稅田令現在有兩種可能。一是陛下剝奪世家貴族的良田和增收田稅，普通百姓就按家中的人口來；二是陛下有意讓我等去與交好外邦商議貿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前者是大家心知肚明的結果，後者有待觀望。”
虞丹青沈思，“我倒覺得兩種都可以並兼施行。”
謝蘭機一頓，問：“怎麽說？”
虞丹青：“要想國庫最好最快地恢覆充盈，兩個方法可以考慮一起用。陛下可以打一巴掌給一顆糖，田稅要收，同時我朝與友好外邦交互貿易，以外貿銀錢抵去一半田稅，從而減輕他們上交的田稅。你猜他們會怎麽想？當然是會覺得自己撿了個大便宜，遇上了好時機。”
後發起義自然也就很大可能會寧息，無兵將損失，是好事。
謝蘭機輕笑：“沒想到你還是和以前……”
他欲說“和以前一樣”，然後突然閉嘴。
“什麽？”殿內噪音太吵，虞丹青沒聽太清。
謝蘭機微笑掩飾，“沒什麽。”
對面太子的席位還空著，整個冊封儀式都不見亓洹人影，朝臣也不瞎，只當什麽都不知道，更是不敢說有關太子的一句話。
禍從口出，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被崇貞帝聽到，小命難保。
虞丹青也往謝蘭機那兒靠近了點，對他說起悄悄話來，“殿下如若再不來，那過繼的聖旨可又得鬧出流言蜚語了。”
謝蘭機：“不必擔憂，孰輕孰重殿下尚能分曉。陛下以旨布棋，殿下或許會察覺到幾分其中苦心。”
少年身雖弱，志卻不會一敲擊碎，該像一根鐵杵，鐵錘落下的每一擊都是打磨他的推步，直到細長鋒利，磨成硬針。
敢在暗眼四藏、如履薄冰的朝堂之上高談闊論，就是與生死存亡做鬥爭。
不是他要成為這樣的人，而他本身就是這樣的人。
也不止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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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鳥林拓有一條寬長的石階, 從山腳通往山頂, 半路可穿過樹隙看見山頂有一個圓滑發青的石墩頭。
幾滴汗水滑過亓洹的額角, 他也顧不上什麽禮儀, 用袖口隨意擦去，繼續往上爬, 背上行囊勒緊他的肩膀, 留下兩道壓痕。
這條長階足足有九千層，涼風自山頂傾斜下來，滾在亓洹浮有幾分緋色的臉上。
累熱加身的他腳步不止, 時有時無的涼風好似有眼睛的生靈, 幫他解熱助力。
最後一步登頂, 亓洹悶聲喘氣彎著腰, 手撐階口對稱的石柱，揚首目入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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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惠德皇後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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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這些以外, 再無任何字跡。
貢臺上稀散落著幾顆小石子，貢盤盛著入口的果蔬及皇宮的禦食糕點, 石鼎插著顏色新舊的高香，看著比去年又多了點。
亓洹拍吹落貢臺上的石塵，打開行囊欲換下這些日曬雨淋的貢品，他端走一盤，越看覺得不太對，這蟠桃上面的舊了，底下的看似還有一些鮮。
他管不了這麽多，但也不能浪費這些沒壞徹底的貢品，就把自己的擺到了中央，把舊的堆在兩旁。
亓洹都是偷偷來此，每逢過年時節，崇貞帝才會帶他來，常日裏他想來從不會得到允許，於是他就自己溜出來，然後一派無事的樣子回宮，偶爾會撞見崇貞帝，他也不會問什麽，只是會看得更嚴。
這要是放在以前，小亓洹指定是要跟母後告狀的，然後父皇就會被批罵，隔幾個月就重演。
亓洹身並石碑坐下，“母後，您會怪兒臣不孝嗎？”
林風呼嘯，樹蟬長鳴。
“兒臣不來告狀，只是想和您說說話。”
“兒臣知道父皇這樣做，定有他的道理，但還是一時難以接受。”亓洹抱膝低頭，“父皇立後續弦，您會怪他嗎？”
“那就怪吧，兒臣絕無怨言，至於父皇……您想怎麽罵就怎麽罵好了。”
如今亓洹也摸不清父皇的脾性，兒時抗他在頸肩，展臂戲風的男人，早就變了另一副面孔，父子人前是君臣，人後依舊隔著一層透明的鏡子。
少年斷斷續續地呢喃著，直到眼皮再也撐不住，靠著石碑困睡了。
封後大典前夕，崇貞帝大批賞賜與民共喜，天下沈浸兩個月的喜慶中。
時維九月，陽高雲天，冊封儀式起。
天還沒亮，玉鑾殿就敞開了門窗，緞裙宮服的宮女們皆手托各類珠釵錦服碎步進入殿門，又空著手出來。
謝觀姝展臂站直了身，三四個宮女替她換穿繁襦錦飾的禮服，由裏而外的精美細致，腰封都鑲著晶瑩剔透的碧玉，繡鞋金線成鳳，染色點珠。
穿戴到一半，謝觀姝便覺身上被捆得密不透風，五件薄厚不一的衣裳積著厚度，為了要顯出腰肢，宮女把每一件都緊緊束在她身上，最後綁上鎖玉系紅綬的腰封，渾像包粽子似的。
她已經很瘦了，但禮服實在沈重，勒得她快要喘不過氣。
弄紫端捧珠翠鳳冠，細心扣在她梳好的發髻上，重力斤壓成石，謝觀姝頭一沈，僵著脖頸挺頂鳳冠。
弄紫替她畫上花鈿，笑道：“今兒娘娘穿上這身，可就真成北周的皇後了。”
謝觀姝對鏡看，道：“這面上點的珍珠未免太多。”
“大喜日子濃盛添姿，豈不妙哉。”
謝觀姝掩眉揚笑，“就怕陛下看不慣了。”
穿戴事畢，所有人都在等天亮。
太陽打東邊起來，謝府大門開了一半。
青雨和雲錦替虞丹青梳好了丞相夫人的妝容，還好謝蘭機讓她們在虞丹青嫁進門之前就開始學妝，不然也弄不成這麽快，半個多時辰就弄好了。
虞丹青吃了點東西填填肚子，看著幾口猛吞的紅袖，她道：“少吃點，進宮至少得待上半日，山珍海味夠管你飽。”
剛要把紅豆糕送入嘴裏的紅袖立馬把手放下，笑眼似月，欣喜道：“那，我們現在可以走了嗎？”
“可以啊。”
兩人出了門。在庭院侯等的謝蘭機看過來，朱砂紅袍，玄金官帽，一雙長腿踩著白底黑靴有精勁地走來，寬大袖口隨腳步輕搖。
虞丹青頓步看他。
她從沒覺得謝蘭機穿上官服這麽順眼過，怪賞心悅目的。
虞丹青跟上謝蘭機的步伐，兩人齊步出了謝府。
馬車經過大街通往皇宮，一路人聲嘈雜，到皇城門口更是堵得水洩不通，兩路官兵守著城門維持秩序，也為了看守來客宴的貴族世家的馬車。
虞丹青被謝蘭機牽下車，兩人剛轉身，一個看著三四十歲的官員行禮上前，道：“謝大人，我有話想同你聊幾句，不知可否借幾步說話。”
謝蘭機回禮，“事關近日之事？”
“是。”
“楊尚書請。”
謝蘭機跟虞丹青對視一眼，先行隨楊尚書而去，虞丹青帶著紅袖走在後面。
步入皇城拱門，有位錦衣黑袍的束發女子逆著人流出來，虞丹青的視線一下被她吸引。
人潮擁擠，那女子躲人繞路，不小心與虞丹青撞上。
“抱歉。”女子聲冷道歉，卻是看也不看地走了。
紅袖嘀咕：“官大了不起啊，連個眼色都不給，瞧不起誰呢。”
虞丹青腳步一停，吟著淺笑。
“怎麽，難不成我還得雙手合十低聲下氣地跪求原諒麽。”
女子側過身，眼神含有一絲輕佻，語氣說不上和善，也無多不耐，玄黑官袍看起來凜氣逼人，不好相處。
紅袖哪想到她耳朵和虞丹青一樣靈，頓時息氣，“小姐，我……”
虞丹青輕拍她的手示意別說話，然後自己轉而對女子道：“是我教導無方，這就給秦副使賠不是。”
她福身欠禮，眼中笑意不減。
秦照哼笑一聲：“丞相夫人言重了，不過我還是想給您提個醒，不是事事的賠罪都能以幾句話解決。”
她不等虞丹青回應，揮袖走遠了，步伐漸快如流星，像有什麽急事。
紅袖急忙賠罪，“小姐，對不起，我不該多嘴的。”
這回的確是她的不是，虞丹青道：“宮中不比自家府上，凡是都要謹言慎行，明白嗎？”
“嗯嗯明白。”紅袖點頭搗蒜，她這回記住教訓了。
封後大典來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崇貞帝親自下請柬，世家子弟、皇親國戚不敢不來。自北周開國以來的幾大世家都少現身，大典一下就來了三大族世家兼貴族。
宏偉宮城滿載人氣，朝殿內外兩重冰火，臺上肅嚴無人，臺下熱火朝天。
入宴者帶來的貼身侍婢皆被命守在外圍，受請者在內圍恭候消息，等皇帝新後跨入面前的宮門。
高臺樓閣鐘聲敲響。
外面高聲呼喊：“吉時到——”
謝觀姝心臟突了一下，弄紫握住她的手腕，“娘娘，該上轎了。”
殿外儀仗隊排開四隊，長寬氣盛，皆是低眉順眼的肅色。
弄紫扶著謝觀姝坐穩鳳攆，擡攆的宮人齊步上路，後面的儀仗隊整整齊齊地跟上。
帝後兩眾儀仗行伍在宮央廣場碰面，儀仗隊暫時停步，謝觀姝被請下鳳攆，引至崇貞帝身旁。
她望著金龍黑袍，頭頂珠冕的男人神色始終不變淡漠，不見半分動容。
帝後儀仗兩隊相合，陣勢浩蕩地跨過最後一道宮門。
萬眾矚目。
所有人祝言福拜，“參見陛下，恭迎皇後娘娘。”
帝後越過他們走上朝殿第一層臺階，群臣起身跟在儀仗行伍的後頭。
第二層階位展有一片平地，中間置著一香鼎，帝後停在面前，轉身面對眾人，掌儀的公公快步走到崇貞帝的身邊，雙手奉上詔書。
這一次，由崇貞帝親口把封後詔詞念了一遍。
二人在世人眼前行夫妻三禮，拜完天地皇祖，邁進朝殿。
儀仗隊自然是不能進去的，百來人散開退至兩旁讓出一條大道，那些世家貴族遠遠隨著帝後進入殿堂。
崇貞帝先坐上龍椅，謝觀姝被嬤嬤扶坐在側椅。
待帝後坐好，所有人片刻不留，按位坐好。
百人間，唯餘肅靜。
臺基上，崇貞帝說了些客套的話，大家舉杯對飲，朝帝後敬酒祝語。
封後慶典不必像早朝那樣恪守規矩，奈何來的王權貴族身份尊貴，崇貞帝一句話主動緩松繃緊氛圍，但大多數人仍正襟危坐。百年世家貴族最為講究教養禮德，何況是在皇宮之中，皇帝眼下。
公公微笑道：“陛下，教坊司已在殿外等候。”
崇貞帝：“開宴吧。”
公公扯開嗓子往臺下喊：“開宴——”
鐘鼓樂聲兀起兀落，輕衣飛袖的舞者迎風踏來，一顰一笑恰到好處，不似刻意伏低地討好，笑靨如花教人看了尤為賞目。
虞丹青邊看邊吃棗，還沒捂熱板凳，一襲紅袍攜風挨著她坐下來，淡淡皂香撲入她的鼻息。
謝蘭機：“方才失陪了。”
虞丹青：“楊尚書找你幹什麽？”
盡管有聲樂蓋著，謝蘭機還是警示掃了周圍一眼，往虞丹青身邊靠了點，壓聲道：“找我談稅田令的事。”
“怎麽，還有轉圜的餘地？”
“嗯，陛下想法有變。”
“你知道？”
謝蘭機：“楊尚書也是道聽途說，還說不準。若真如此，我可能得出幾個月的遠門。”
謝蘭機因稅田令出遠門，只有去外邦達成一致的貿易合作，他不說虞丹青也知道。
謝蘭機又道：“稅田令現在有兩種可能。一是陛下剝奪世家貴族的良田和增收田稅，普通百姓就按家中的人口來；二是陛下有意讓我等去與交好外邦商議貿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前者是大家心知肚明的結果，後者有待觀望。”
虞丹青沈思，“我倒覺得兩種都可以並兼施行。”
謝蘭機一頓，問：“怎麽說？”
虞丹青：“要想國庫最好最快地恢覆充盈，兩個方法可以考慮一起用。陛下可以打一巴掌給一顆糖，田稅要收，同時我朝與友好外邦交互貿易，以外貿銀錢抵去一半田稅，從而減輕他們上交的田稅。你猜他們會怎麽想？當然是會覺得自己撿了個大便宜，遇上了好時機。”
後發起義自然也就很大可能會寧息，無兵將損失，是好事。
謝蘭機輕笑：“沒想到你還是和以前……”
他欲說“和以前一樣”，然後突然閉嘴。
“什麽？”殿內噪音太吵，虞丹青沒聽太清。
謝蘭機微笑掩飾，“沒什麽。”
對面太子的席位還空著，整個冊封儀式都不見亓洹人影，朝臣也不瞎，只當什麽都不知道，更是不敢說有關太子的一句話。
禍從口出，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被崇貞帝聽到，小命難保。
虞丹青也往謝蘭機那兒靠近了點，對他說起悄悄話來，“殿下如若再不來，那過繼的聖旨可又得鬧出流言蜚語了。”
謝蘭機：“不必擔憂，孰輕孰重殿下尚能分曉。陛下以旨布棋，殿下或許會察覺到幾分其中苦心。”
少年身雖弱，志卻不會一敲擊碎，該像一根鐵杵，鐵錘落下的每一擊都是打磨他的推步，直到細長鋒利，磨成硬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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